2021年一部建党献礼片《觉醒年代》,让许多人仿佛回到了百年前的中国大地,剧中许多人物都刻画地生动形象,尤其是青年演员曹磊扮演的鲁迅,被许多年轻人亲切地称呼为“迅哥儿”,虽然戏份不多,但几乎场场高能,每逢他一出场,弹幕上总是满屏的表白,直呼“鲁迅yyds”。
但事实上,关于鲁迅,《觉醒年代》呈现得并不完整,鲁迅的晚年生活几乎没有涉及到,尤其是关于1936年10月19日鲁迅病逝的原因,其实时至今日,依然扑朔迷离。
很多年里,世人都认为鲁迅是死于肺结核,但1984年的时候,上海二十多名医生联合复查了鲁迅生前的x光片和主治医生的诊疗记录,却得出结论:鲁迅的直接死因是左侧“自发性气胸”,推翻了普遍认为的死于肺结核的说法。
但对于这个结论,鲁迅的亲属却不接受。
2001年,鲁迅唯一的儿子周海婴出版回忆录《鲁迅与我的七十年》,公开对鲁迅生前的主治医生,一个日本军医提出了严厉质疑,称他对鲁迅有明显“误诊”,并罗列了诸多疑点,同时称1984年医生得出的“自发性气胸”死因,是站不住脚的。
那么,关于鲁迅的死,当时究竟是什么情况?周海婴为什么言之凿凿称日本军医有明显“误诊”,证据如何?下面就说一说这个事情。
关于日本军医
首先介绍一下这个日本军医。
他名叫须藤五百三,1876年出生于日本冈山县,1898年入伍担任日本陆军三等军医,曾随军到过中国大陆和台湾,1918年退伍,之后不久在上海创立了自己的私人须藤医院。
1932年,因为幼子周海婴体弱多病,鲁迅经一名日本友人介绍便认识了须藤,并委托他为儿子周海婴诊病,因为效果明显遂对其有了信任,一来二往熟络之后,便同时委托他担任自己的诊疗医生,当时鲁迅曾患消化不良、胃痛、肺痛等,不过病情并不严重。
因为须藤比鲁迅大5岁,且已经拥有三十多年从医经验,于是鲁迅以及家人都习惯称之为“老医生”。
从1932年到1936年,四年时间里,鲁迅和须藤之间形成了超越医患的,更接近于朋友的友好关系。
在鲁迅家中,须藤非常受到尊敬,上至鲁迅本人,下至家中保姆,都非常敬重他。
须藤每次为鲁迅诊治完毕,许广平都会主动帮须藤拿药包,友好地送他下楼,打开门闩,递上皮提包,目送他出门;鲁迅家的保姆对须藤医生同样十分敬重,表现了中国人传统的友好待客之道。
而须藤对鲁迅也十分关照,从用药、测温到日常饮食,事无巨细,一一交代给许广平,耐心细致,非常负责任。
当发现鲁迅烟瘾过重时,须藤也曾多劝说鲁迅克制抽烟,并屡次建议鲁迅到日本疗养,只不过迫于国内形势,鲁迅迟迟没有接受须藤的邀请,坚持留在国内写作。
应该说直到1936年鲁迅发病前,须藤医生与鲁迅一家人的关系都是非常要好的。但时间来到1936年的时候,事情却屡屡出现“意外”。
鲁迅临终前的半年
1936年3月,鲁迅身体突发疾病,气喘得厉害,且高烧不退,据鲁迅自己推测,可能是此前在阴冷潮湿的书斋里查资料太久而受凉导致,他本人并未放在心上。
当时须藤及时为鲁迅开了药,但不同以往的是,这次鲁迅迟迟不见好转,一个多月内都困在家中,期间鲁迅一边养病,一边坚持校对书样。
直到5月下旬,鲁迅的几个好友,比如宋庆龄、著名美国进步记者史沫特莱等,因放心不下鲁迅的病情,坚持找来了一个美国肺病专家邓医生(Dr.Dunn),通过听诊、叩击等手段,得出结论:鲁迅病情十分严重,已经是肺结核晚期,如果及时诊疗,还可以再活五到十年,否则,将活不过半年。
一听到这个结论,许广平等鲁迅亲友几乎惊住了,因为在此之前,他们从未预想过鲁迅的病是如此严重,包括须藤医生在内。
此前,须藤对鲁迅的诊疗,一直都是围绕慢性支气管炎、胃病、消化不良等用药和调理的,因此听到所谓肺结核晚期的诊断,须藤根本不信,还是坚持自己的诊疗方案。
直到6月下旬,鲁迅被安排拍了一张X光片,以及从咳痰中检测出了“咳痰多结核菌阳性脓球”后,须藤才终于改变之前的诊断,从1937年7月开始,为鲁迅按照肺结核病治疗。
中间,鲁迅胸中积液被抽出后,病情也曾一度出现明显好转,鲁迅身体虽然仍瘦弱,但精神面貌却很好,好友甚至开始策划为其举办一个纪念活动。
但万没想到的是,同年10月17日左右,鲁迅病情再度出现危重,不到两天后,就在家中与世长辞。期间,一直都是须藤负责为鲁迅诊治。
从发病到去世,只有短短的半年时间,不知是不是因为鲁迅去世的消息过于震惊,在许广平等诸多亲友的坚持下,须藤被要求写下了一份《医学者眼中的鲁迅先生》,详细写明了他在鲁迅病逝前的相关诊疗记录。
也正是从这份病历开始,诸多疑点开始浮出水面,这些疑点也成了周海婴等鲁迅亲属,多年奔波查证的重要原因。
疑点重重
首先是关于这份诊疗记录《医学者眼中的鲁迅先生》。
撇开大段对鲁迅意志坚韧的赞美,许广平发现,须藤有虚假记录,比如他刻意提前了对鲁迅诊断肋膜积水的时间。这种明显的倒填治疗时间的做法,引起了许广平、周建人的初步怀疑。
其次是关于须藤在鲁迅临终前的一些言行。
比如在10月18日晚,在鲁迅病情已经明显十分危重的情况下,须藤不仅没有提出将其送到医院抢救,反而告诉许广平“过了今天就好了”,然后就离开了,结果在第二天早上五点二十五分,鲁迅的心脏就停止跳动了。
许广平周建人等在鲁迅去世后,对须藤的这个奇怪言行,始终未能找到合理的解释,这进一步加深了他们的怀疑。
再次是关于须藤在鲁迅去世后的一些行踪。
自从1936年鲁迅去世后,须藤便彻底与鲁迅一家断绝了往来,虽然他多年住在上海法租界,但直到1946年离开中国,都没有与许广平等鲁迅亲友有过任何联系,这与之前两家保持友好交往的历史不符。
而且在新中国成立后,许广平曾多次东渡日本,企图联系须藤,希望重新查证鲁迅病逝前的细节,但奇怪的是,许多此前不太亲密的好友都找到了,却始终无法联系上须藤,这让他们更加无法释怀。
事后证明,须藤从1946年被遣返回日本后,一直在老家冈山县开办诊所,直到1959年去世。
最后是关于须藤的一个特殊身份。据周海婴在书中所写,据有关人士证实,须藤是日本退伍军人组织“乌龙会”的副会长,这是一个军国主义组织。
这些疑点重重叠加在一起,让鲁迅去世的真实原因,始终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。
▲周建人晚年
公开质疑
在1949年之前,因为国内战乱等原因,关于鲁迅死因的调查始终无法真正展开,直到1949年上海解放后,人们才开始对此展开公开调查。
1949年7月,鲁迅的胞弟周建人给许广平写信,称“鲁迅死时,上海即有人怀疑须藤医生所谋害或者延误...今上海已解放,已可以无顾忌地查究一下了。”
同年10月19日,周建人在《人民日报》上公开发文,将心中的关于鲁迅死因的所有疑惑都公布了出来,希望相关结构出面找到须藤,将此事彻底调查清楚。
但他们没想到的是,须藤早已于1946年就回了日本,调查陷入困境。之后多年,因为国内形势多变,这件事犹如石沉大海,始终无人问津。
期间,周海婴通过母亲许广平,叔叔周建人等人的回忆,获悉并记录下了相关疑点和证据,这为日后他出书提供了重要参考史料。
▲许广平晚年
1984年,随着一篇《鲁迅之死谜释》,鲁迅死亡原因的查证,再次浮出水面。当时,上海9家医院的23名胸外科医生,通过对鲁迅生前的X光片,以及须藤的诊疗记录的复查,最后得出结论如下。
鲁迅生前曾患:1、慢性支气管炎,严重肺气肿,肺大疱;2、二肺上中部慢性肺结核病病;3、左侧结核性渗出性胸膜炎。据此,医生推断鲁迅死亡真实原因,是在上述疾病基础上发生的左侧“自发性气胸”,由此也推翻了世人常传的肺结核的说法。
但对于这个说法,周海婴却并不接受。
根据他正式出版的回忆录《鲁迅与我的七十年》记载,周海婴认为须藤提出的诊疗记录,是存在明显虚假记录,因而,以此为基础去推测鲁迅的病因,也是极其不合理的。此外,对于须藤在鲁迅去世前以及去世后的诸多疑点,至今仍无法给出合理解释。
因此在2006年,周海婴带着X光片再次找到了一个上海的胸外科专家,经过专业查看后,此教授认为,“判断鲁迅是‘气胸’为死亡原因,根据不足,估计是肺病菌毒素引起身体衰竭,肺氧不足致功能衰竭死亡”,换言之,鲁迅当时如果及时送医院,是不会突然去世的,这是须藤的重大“疏忽”。
但对于这个“疏忽”究竟是无意还是有意,周海婴无法给出准确结论,因此在书的最后他无奈地说,“鲁迅终究因何而死,我相信这桩‘疑案’终将会大白于天下的。”
▲周海婴
如今,随着许广平周建人周海婴等鲁迅后人相继离世,关于鲁迅死因的探究已经再次被束之高阁了起来。
虽然根据周海婴所记载,须藤确实存在诸多不合理的“疑点”,比如身为拥有三十多年从医经验的人,未能及时诊断出肺结核晚期,反而长期当作慢性支气管炎治疗,比如在发现气胸症状后未及时送医院,反而离开病人,比如在鲁迅病逝后,常年渺无音讯,等等,但斯人已逝,真相究竟如何,似乎已经无从知晓。这也是鲁迅身上最大的一个未解之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