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维,盛唐最出色的田园诗人和画家,一生写诗无数,现存四百多首诗中,流传甚广的名篇就有数十首,犹长五言,篇幅短小,却语言精美,首首诗情画意,字字如珠似玑,美不胜收。他的一生都在做官,却自壮年就开始参禅悟道,半官半隐;他一直都在尘世里挣扎求生求安稳,却被世人冠以“诗佛”的称号。他到底都经历了什么?


新丰美酒斗十千,咸阳游侠多少年。

相逢意气为君饮,系马高楼垂柳边。

王维,出身于河东王氏,那是自魏晋以来就公认的四大名门望族之一,他的爷爷王胄是当时出名的宫廷乐师。他的母亲则和父亲门当户对,来自于另一个大门阀——博陵崔氏。所以,虽然王维少时丧父,但是依然是个幸运儿。王维字摩诘,应该取自于他潜心修佛的母亲,他的母亲师从禅宗北宗的代表人物神秀的高徒大照禅师。维摩诘,佛陀的俗家弟子,身在俗世却精通佛理,修为高远。而“摩诘”的意思是“净名、无垢尘”。不知道他母亲给他起这个字的时候,是否想到会一语成谶,预言了他以后的人生走向呢?

王维自幼聪明过人,和小一岁的弟弟王缙都是才华早显,又风姿不凡,用现在的话说都是“别人家的孩子”。只是父亲去世早,王维作为家中长子,要早早担起长兄如父的责任的,所以他十五岁就离开家去长安求发展。途经骊山时写下了《过秦皇墓》,曾轰动一时。翩翩少年郎,写一手好诗,画一手好画,又刻一手好篆,弹一手好乐器,哦耶,简直就是“陌上人如玉,公子世无双”!很快他就成为京城贵族圈子里的宠儿。他的那首著名的《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》是他十七岁时候的成名作,后来他把他的弟弟王缙也调到身边,“昆仲宦游两都”,“豪门座上宾”,也算是风光无限。

在这里还不得不提一个人,那就是王维的少年好友祖自虚。当时流行隐居求仕,王维曾和祖自虚居于终南山,“花时金谷饮,月夜竹林眠”,好得形影不离。但是祖自虚十八岁的时候就辞世了,这对年少的王维来说不能不是个精神上的打击,第一次体会到生命的无常。

彼时王维交友甚广,规格也高,唐玄宗的兄弟宁王、岐王、薛王皆“待之如师友”;后来,岐王又给他引见了唐玄宗的妹妹玉真公主,王维以《郁轮袍》琵琶曲艳压四座,又献诗,很是入公主的眼。自身才华横溢,加上众人举荐,王维于开元九年(731年)状元及第,是年王维二十一岁,任太常寺太乐署的从八品下太乐丞,掌管礼乐。风华正茂,年轻有为,大把的美好前途似乎已在王维脚下展开。

《少年行四首》,应该就是他那时生活的和心理真实写照。喝价格昂贵的美酒,骑高头骏马,为了朋友间的义气,纵情豪饮。长安不叫长安,叫“咸阳”,咸阳,秦时的国都,侠客荆轲刺秦的地方,“孰知不向边庭苦,纵死犹闻侠骨香”,“偏坐金鞍调白羽,纷纷射杀五单于”。何等的意气风发,何等的豪放洒脱!


万户伤心生野烟,百官何日更朝天。

秋槐叶落空宫里,凝碧池头奏管弦。

在王维的那些如美玉如珍珠的好诗里,这首《凝碧池》太差太差,但对王维来说,它是最重要的,因为它间接地救了他的命。

我们的大诗人年少得志,很是得意。不过很快他就失意了。不过几个月,王维就因为“伶人舞黄狮子案”(就是把本该给皇上舞的黄狮子给别人舞了),受牵连,被贬济州司仓参军。刚刚闪亮登场,就被雪藏,这对年少成名的王维来说其心里的郁闷不言而喻。

“小妹日成长,兄弟未有娶”,身担一家的责任,王维当然不想也不甘就此平庸,于是于开元十七年潜回长安,拜谒丞相张说,“长从大天后,何惜隶人余”, 也是够忍气吞声的了,还好,籍此成功地任职秘书省;后来又献诗张九龄,“侧闻大君子,安问党与仇?所不卖公器,动为苍生谋。贱子跪自陈,可为帐下不?”又一次成功打动张九龄,被提为右拾遗,第二年又调任监察御史,奉命出塞,任凉州河西节度幕判官;后又拜吏部郎中,给事中。张九龄受李林甫排挤遭贬后,王维更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,屈节保身,“偷禄苟活”。其实,此时的王维,内心对官场早已厌倦,但为了家人家族,不得不委曲求全;无可奈何之余,开始以孝母信佛之名,于南蓝田山麓建辋川别墅,半官半隐,以诗会友。

可是安禄山攻陷长安,打破了王维的平稳生活,并给他留下了终生无法抹去的污点:没来得及走脱的王维用吃泻药拉肚子拉得形销骨立的方法,也没能躲过安禄山的强迫“任职”。叛乱平息后,按律当斩,但是因为王维在狱中时写过这首《凝碧池》,抒发亡国之痛,怀念朝廷之情,加上时任刑部侍郎的弟弟王缙请求削籍为兄赎罪,终得宽宥,降为太子中允,后兼迁中书舍人,官终尚书右丞,故世称“王右丞”。


一生几许伤心事,不向空门何处消?

行到水穷处,坐看云起时。

王维少时丧父,中年丧子、丧妻、丧母;三十一岁后再未婚娶,“禁肉食,绝彩衣”,直至孤独终老。他的孤苦自不可言,他却把苦痛埋于心底,寄情于山水田园。出使边塞时,他写下“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”的名篇;思念故人时写出“红豆生南国,春来发几枝”的佳句;送别友人时他发出“劝君更尽一杯酒,西出阳关无故人”的感慨,怀恋乡土时他流露“君自故乡来,应知故乡事”的细腻……

世事变迁,王维的心却静下来了,“红尘最炼心,世间是最大的道场”;他在烟尘四起的浊世里圆滑臻于圆通,他在痛而不言的境遇里找到了乐而不语的喜悦。他,诗里有画,画中有诗,而诗和画,都渐渐地带了禅意。说不出的清新淡远,自然脱俗;说不出的空灵幽美,读之忘我。《田园乐•其六》“桃红复含宿雨,柳绿更带朝烟。花落家童未扫,莺啼山客犹眠”;《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》“寒山转苍翠,秋水日潺湲。倚杖柴门外,临风听暮蝉。渡头余落日,墟里上孤烟。复值接舆醉,狂歌五柳前”,要说这还是有声有色,动静兼备,远近相宜,层次丰富的油画;《鹿柴》“空山不见人,但闻人语响。返景入深林,复照青苔上”;《鸟鸣涧》“人闲桂花落,夜静春山空。月出惊山鸟,时鸣春涧中”,就是恬淡闲适,幽远静寂,色调暖又带点冷的水墨丹青了,能让人忘了尘世间的繁杂,达到无我的境地。


好心境孕育好诗境,好诗境感染好心境。王维的诗,能让沉浸其中的人进入一种禅境。世人称他是“诗佛”,真是名至实归,恰如其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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